蘇北望

举目见日,不见长安。

【伞修】几回魂梦与君同(二)

#对对对对不起,说好昨天晚上发的但是我手机被家长收了QAQ
#接着昨天的来,继续ooc预警
#另外……我还是坦白从宽吧,这篇文是be
#这次原创人物出场的更多了,有一个人在以后的文里面可能会经常出现
#顺便说一句,现有的存稿差不多就发完了(虽然故事还没怎么开始),接下来的故事可能会等的久一点(而且我还要开学了)
#还是那句话,谢谢你们能来看我的文^_^

柒·首捷
  "苏沐秋!"叶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了出去,一抬头便看见苏沐秋用回旋踢直面羽刃,"你找死吗?!"
  弩修有一种独特的近战技法,名为体术。在被敌人近身时,可以出其不意地发动攻击。回旋踢便是其中一种。但是,弩师毕竟是远程职业,近战能力不强,量苏沐秋体术再厉害,用回旋踢对赤乌最擅长的羽刃,不是相当于自寻死路吗?!
  "反正大不了横竖都是死!"苏沐秋皱眉,将修为全部集于回旋踢上。
  "嘣!"两种仙力相撞,产生的强大气场以两人为中心爆炸一般散开,连带着飞沙走石一阵旋风。叶修把却邪往地上一插,飞快地开了个防御阵法,避免自己不被刮走也被乱石打伤。
  "苏沐秋!"叶修是真急了。这本来就是他自己的主意,苏沐秋还制止过他,所以要死也只能是他自己死!如果苏沐秋因为他死了,他一辈子都不会放过自己的!
  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如此在意,只觉得自己就想不顾一切地护卫他的安全,好像……心都被栓在他身上了似的。
  "咳咳咳……"浓烟伴随着尘土慢慢散去,一个身影跌在地上,一边咳嗽着一边挥手,赶走身边的尘雾。叶修慌忙定神一看,拔腿奔过去蹲在他身边,察看伤势。
  "你是傻子吗?!"叶修目光扫到苏沐秋的左腿,眉头猛然皱起,厉声问,"用回旋踢替我挡招,至于吗?!万一你死了怎么办?"
  苏沐秋的左腿上,一条一尺长的伤口狰狞张扬,赫然在目,伤痕深之入骨,不断往外溢出红黑色的污血。叶修的眼睛仿佛被狠狠地刺痛了,他偏过头,不愿再看。
  "我没事。"苏沐秋有气无力地拍了拍叶修的肩,声音轻得飘渺,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一线回音。在这种情况下,他居然还笑得出来,一边说话一边咳嗽,垂暮老人般,喘的像呼呼响的风箱,"我的修为,都集在那一招上……就算伤不了那怪物,咳咳……也能,也能和它战成平局。只是损失……咳咳咳!损失有点大罢了。"
  "你别讲话了,损内力。"叶修转过头来,眼眶似乎有些红,"我扶你到一边去。"
  "别……"苏沐秋却摆摆手,狠狠喘了一口气,"我这一脚,够它缓一段时间的。你赶紧去,咳咳……乘胜追击,把它杀了……我在这里等你,我撑得住。"
  "你……"叶修咬着自己嘴唇,一滴泪就那么措不及防地滚落下来,心被用力揪起,一阵疼痛。"快去!"苏沐秋用力吐出一句,马上剧烈咳嗽起来,只得闭起眼睛躺在地上,不敢移动伤口。
  "我去。"叶修把泪水逼回眼眶。现在不是哭的时候,他告诉自己。苏沐秋因为你受了这么重的伤,你要是打不败那只赤乌,你一辈子都对不起他。他最后看了苏沐秋一眼,提矛起身。
  另一边也是尘土飞扬,赤乌使劲扇了几下翅膀,尖利地哀嚎一声一一它的左翼受伤了。一道细长的伤口在羽翼上蔓延开来,它抖了抖身子,双翅张开一挥,针一般的羽毛密密麻麻向叶修袭来。
  "你自找的。"叶修眸子暗了一个色调,语气极为不善,他眯起眼睛,堪称凶残的气场瞬然打开,矛尖对准了赤乌,似乎用眼神就能将它撕成碎片。
  苏沐秋心里一紧,叶修,怕不是已经动了杀心。
  一个人此时的心情,从一定程度上可以通过周身的气场呈现出来,被称为"心波"。但是这种心波,若非修道之人的五感察觉不到。苏沐秋从此时的叶修身上,明显感受到沉重的戾气,将他周身原本平静的空气搅出惊涛骇浪,汹涌四散。这种感觉不好受,无端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他扶住微微疼痛的头,皱了皱眉。
  不知道是不是眼花,他似乎看到了,此时叶修的身上,影影绰绰,若隐若现地附着一层黑雾,形状像极了一个人的影子。
  苏沐秋使劲眨了眨眼睛,再定睛一看,那抹乌色却是消失不见了。
  大概是他出血过多,出现幻觉了吧。
  "蛟龙出海!"叶修并没有心情和这只赤乌继续慢慢地耗,起手一个大型技法。魔法波动海浪般前仆后继,像一蕊锦簇围着叶修凶猛地绽放,明明看上去柔弱似水,却轻松将赤乌飞来的羽毛尽数击落。
  天下莫柔弱于水,而攻坚强者莫能胜之,以其无以易之。
  "风卷流云!"叶修刚刚收招,又飞快地旋转起战矛,魔法波动螺旋状散开,带动身旁空气引发出气流,无形无色,游刃有余地沿着矛尖溢出,交叉缠绕着向赤乌袭去。路上掀起蛟龙出海的浪花,吹散成水气,转瞬间一片雾气腾起,云烟氤氲。
  赤乌被水雾迷了眼,无力防备,气流乘虚而入,连续击中它几次,接着化作一根看不见的绳索,试图将它直接捆起来。赤乌见状,右翼贴着地一扫,月牙般的赤红刀波擦着地,直冲叶修而来。
  叶修神色一紧,也不硬抗,顺势跳起,一脚踏在旁边的树上,换了个方向。握住却邪,旋转着倒钻而下,矛尖对准赤乌,"飞龙在天!"
  "叶修!"苏沐秋越看,眉头皱得越紧,"你在干什么!你的修为足够支撑这么多大型技法吗!"
  "砰!"叶修充耳不闻,飞龙在天刺下。强大的魔法波动直直击中赤乌的防御羽甲,彻底爆发,连带起一阵旋风。赤乌本就因为苏沐秋的那一脚受了些伤,再加上叶修连续的大型技法,仙力受损不少,这一下竟防御不起,头上的金魄血"咔嚓"一声,出现一道裂纹。
  叶修落地一个翻身,再次纵身跃起,成功跳上赤乌的背。赤乌拼命抖动身子,想要把叶修甩下去,叶修还没坐稳,赶紧先用双手抓着赤乌的脖颈。它脖颈被人抓住动弹不得,怒不可遏,奋力拍打着双翅。
  叶修伏在赤乌身子上岿然不动,直到它精疲力尽,不得不停下来休息。才眼睛一亮,纵然起身,握矛运足修为狠狠一击:
  "呯!"
  金魄血瞬间被扎碎,化作星星点点的荧光散落在草间,闪出耀眼的红色,渐渐黯淡下去。赤乌悲鸣一声,原本锋利的羽毛突然失去了光泽,低垂下来贴在身上,利爪也好似少了力度。
  "咚!"叶修一击命中,却是已经耗尽修为气力,甚至无力再受身,直接摔在地上。赤乌虽然没有了仙力,但天生力量也不可小觑,见叶修倒在地上,一时弱势,竟挣扎着再次抬爪,想再次把叶修置于死地。
  一片阴影压下,叶修看着爪子离自己越来越近却无法动弹。坏了,今天一条小命就要搭在这儿了。叶修心里一咯噔。师父,徒弟不该不听你的话跑下山来……如果我死了你以后清明要记得给我烧纸啊!
  就在他以为自己即将殒命在鸟爪之下时,身旁的却邪突然起了异动。
  乌幽的颜色从矛柄上渐渐溢出,丝绸般流淌成河,在矛尖凝聚成一个墨黑的光球,萦绕着袅白的烟气,一个太极似的纹样不断在中心旋转,飘到叶修面前,轻轻松松地将赤乌的爪子推开。
  "嘤!"到手的猎物飞了,赤乌愤怒至极,一爪朝着面前的墨球狠狠拍下一一
  "咚!"这一下,像是撞上了什么铜墙铁壁般,赤乌被反弹得径直往后飞出好一段距离,连空气都震荡起来。
  "这是什么?!"叶修目瞪口呆,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武器,"为什么会在却邪里面?"
  突然,光球毫无征兆的炸裂开来,碎成细絮晶莹,映亮了半边天。一片耀眼中,竟现出一个男人。墨丝及腰,一袭近黑的鸦青长袍,缀着月白流云纹边,脚踏素色藕履。全身只能见到黑和白两种颜色,却偏偏生着一双赤红到鲜艳的眼睛,如同深不可测的潭水,平静下暗潮汹涌。双目下有一对三角形的奇异花纹,心口也绣着不知名的图腾,有玄光自其中隐隐散出。整个人仿佛从古画中走出的一般,神色潋滟,模样俊美到了极致。温润如玉之中又透着不可侵犯的肃穆与威严,宛若人间烟火中不染凡尘的神仙。
  而且,这个如画的男人,身上竟游走着一条与他一样,漆黑如墨、白纹红眸的大蛇。
  男子抬眼望向被弹开老远,正恼羞成怒准备发动下一轮进攻的赤乌,微微皱眉。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自玄黑衣袖中探出,食指指向赤乌。清冽到寒冷的声音自男人口中缓缓吐出,光是听着,便让人无端端后脊发凉,像是被冻住了一般:
  "犯吾之所佑者,诛。"
  字字千钧,气慑万方。
  黑色大蛇顺着他的手滑出,吐着信子,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割裂空气,径直向赤乌飞去,一口咬住了它的脖子。
  "咔嚓一一"有声音自赤乌身上传来,什么东西在叶修他们看不到的地方一节节断裂开来。
  赤乌瞪大眼睛,拼命尖叫。在空中徒劳地扑腾着,像一只离了水的鱼,最终无力地垂下头来,再没了生息。
  这样一只庞然大物,面对这个神秘的男子,居然像一只蝼蚁一般,轻而易举地灰飞烟灭……
  太可怕了。
  这是叶修和苏沐秋此时心中唯一的想法。
  大蛇重新盘回男人的身上,他像是奖赏般轻轻摸了摸它的头,然后化为墨光融进了却邪里。
  "等一等!"叶修总算是恢复了气力,深吸一口气,大声喊。男子却只撇了他一眼,径直消失不见。
  "这到底……是什么?"叶修费力地起身,一手握住却邪自言自语。这把武器从小陪他一起长大,按理来说他应该对它熟悉无比,可是,就在这一瞬间,他竟然觉得这柄战矛,说不出的陌生。
  算了,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。叶修握起却邪,转身跑到苏沐秋身旁蹲下:"沐秋,你怎么样了?"
  "我没事,死不了。"苏沐秋小心翼翼地挪了挪,靠在一棵树上,强忍着疼痛看向叶修,努力装出轻松的语气,好像受伤的人根本不是他一般,"你看我还能跟你说话呢,没什么大碍。"
  "你说什么呢,这么重的伤当我看不出来吗?"叶修紧咬下唇,不知道是生气还是伤心,飞快从身上取下江山袋,在里面拼命翻找起来,"下次就算再危险也不许替我挡别人的技法,听到没有?!你要是死了,我绝对会恨自己一辈子的!"
  "别咬嘴唇。"苏沐秋挑了挑眼角,对叶修说,"我这不也是心急吗。当时我们俩差一点就死在羽毛底下了,没时间想那么多。"
  "找到了!"叶修从江山袋里掏出一个檀木盒,还没有打开,一丝丝幽香便从盒子里溢出,宁静古朴,闻到的瞬间便能让人沉稳下来。叶修简单粗暴地打开盒子,里面是一个盛着霓虹般液体的透明水晶小瓶,和一颗碧色的药丸。
  叶修丝毫不珍惜盒子,把小瓶从木盒里取出,拧开瓶盖。然后扳过苏沐秋的下巴,将里面的一盈彩虹硬生生倒进他嘴里。
  "唔!"苏沐秋脸色猛然一变,痛苦地捂着嘴,努力不让自己把它吐出来。
  "你可别吐,想活命就忍着点。"叶修瞪了他一眼,"赤乌的羽刃上天生带毒,这可是我师父取天间霓光,放在泥雪坛里酿了几年的雨虹水,包治百病。什么都好,就是太苦了。"
  苏沐秋强忍着将它咽下去,表情比吃了半斤黄连还难受,煞白的脸看上去似乎差点被这玩意儿给呛到,"咳!咳咳咳!"他也顾不上还受着伤,捂住心口拼命咳了几声,苦着脸看向叶修:"姓叶的,你谋杀我啊!不不不,是你师父想谋杀我!这是人喝的东西吗?要是我没受伤,现在就用怜生言金打死你!"
  "我师父跟你无冤无仇怎么就要谋杀你了?"叶修捻起药丸,不由分说又塞进他嘴里,"要不是我因为你刚刚帮我挡了一招,想着报恩,其他人肯定不愿意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喂给一个陌生人保命!"
  "唔!"苏沐秋一脸怨念瞪着叶修,这么大的药丸不配水直接吞下去,他不担心他噎死吗?!"叶修,我们俩好歹也勉强算生死之交,怎么就陌生人了?"他一句嘴炮顶回去,突然感觉左腿疼痛起来。被划开的地方冒出缕缕白烟,伤口渐渐缩小,竟是自行愈合起来。
  "怎么样,有效吗?"叶修看到伤口愈合,长长出了口气,心里的石头总算沉了下来。一抬头望见苏沐秋紧皱眉头,一脸痛苦的表情,心又悬在了半空中,"你怎么了?很痛吗?"
  "嘶……废话……"苏沐秋大口喘着气,头上立刻现出汗水,顺着他的发梢摇晃着滴下。他伸手擦了一把汗,忍不住低声骂道,"该死的鸟。"
  叶修看他的确难受,思索着和他搭起话来,分散一下注意力:"你刚刚说,你的弩叫什么名字?怜生言金?"
  "是。一把叫怜生,一把叫言金。"苏沐秋看了一眼身旁的弩,表情柔和了些,"知道吗?我的武器,是被我自己改造过的。"
  "看出来了。"叶修见他开了口,点点头,"刚刚和赤乌对战的时候,我亲眼看着你把一把弩掰成了两半。"
  "观察力不错。"苏沐秋似乎是笑了一下,"介意告诉我,你师从哪位高人吗?"
  "这个……"叶修愣了愣,想起师父定的院纪,好像并没有说不能告诉他人自己的师门。"说起来你可能不信……我是白谪仙人门下的。透世山那个白谪仙人。"
  "透世山?"苏沐秋眼波里像是被投进一枚石子,猛然泛起一圈圈涟漪,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,却又不是平常人应该表现出来的惊奇,"那个传说中神人所住的地方?"
  "什么神人,明明是个整天只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的人贩子吧……"叶修暗暗想,不过……
  苏沐秋对于他师从白谪仙人这件事,好像不是很惊讶?
  或者说……不是平常人本应有的表现?
  "这么说下来,我们两个……还算是半个同门呢。"苏沐秋瞟了一眼腿上的伤。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啊,看来叶修的药还挺管用,不愧是那位高人所制,"我的师父……是尊师的好友。至交好友。"
  "七色真人。"
  "咔嚓。"
  叶修的手压断了一根树枝。
  "七色真人?"
  叶修目瞪口呆,赶紧换了个姿势,不相信地看向苏沐秋:"你是七色真人的徒弟?"
  "是啊。"苏沐秋表情复杂,"你这么激动干什么?又不是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神仙。"
  怎么不是。叶修心里想。七色真人,那可是世上少有的,能与白谪仙人相提并论的,人间逍游,近似天神的人。
  他,绝对是真正的,烟火神仙。
捌·薄冰
  七色真人,是白谪仙人的生平第一知己,听说两人相识于一场道狩。那一次,两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,首次谋面,便合力围杀了一匹割据一方、作恶无数,数百道士围攻不得结果的黑烈鬼狮。震惊了整个大陆。后来,白谪仙人停步驻留于透世山,修筑书院,七色真人便与他道别,继续浪迹天下,一路顺便惩恶扬善,偶尔也带着他最近得到的什么好东西,来拜访这位老朋友。
  七色真人也收徒弟,但是收的比白谪仙人还少。听说,他到现在,都只收了七个徒弟。这七个弟子,就跟着他一起游历人间。七色真人生性随和,定的规矩只有一条:如果想离开他自行出去闯荡,只需道一声便可离去。可离去后不能再回,就连在路上相遇,也只能装作互不相识,擦肩而过。
  但是,这都不是最重要的。
  最重要的是,他从师父口中得知一一
  七色真人,一年前应了当朝皇帝委托去边塞抵御外敌,在最后的总攻战役中丧生。
  而且,据师父在宫中的一位好友秘密地仙鸽传书,七色真人的死,是皇帝害怕他太过神通,掌握朝政大权,威胁到他的王位,派了手下的人马,在他身受重伤时趁机暗杀。
  他永远忘不了师父收到消息时的情景。
 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师父散着头发出了卧房。当时,他们等了很久,也没有等到来上早课的师父。就在一个师哥准备去敲师父的卧房门时,卧房里面传来一阵纸张被撕碎的声音。
  然后,还没等他敲下去,白谪仙人就从里面冲了出来,连带着一圈强大霸道的仙力波动,所有人被击得往后狠狠退了几步,叶修见状连忙开了个保护阵法。
  那时候的白谪仙人,披头散发,双目赤红,身旁萦绕着让人胆战心惊到血腥残忍的杀气,跟平时端庄雅正,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判若两人。
  而且,他腰间佩着的,是他那把从来不拿出来的,大部分人见都没有见过的紫蓝长剑。
  记得他刚刚来到透世山时,他曾经和师父有过一次秉烛夜谈。
  可能是师父发现他不同寻常,又或者是师父从他身上看出了些别的什么。白谪仙人斟了两杯茶,伴着窗外的斜风细雨,饮了一口月光,缓缓开口。
  "知道吗?我这把剑,跟了我一辈子。"
  他慢慢放下琼杯,看向一旁书架上的一柄剑,白皙的手轻轻敲几下木案。眼睫晃了晃,像只渡上亮银的蝴蝶。
  "它的名字,叫孤辰。"
  白谪仙人讲得很慢,每一个字都好似咬得很重,像石头般砸在叶修心上。
  "捡到它的那年,我六岁。隔壁村的孩子在一个深山洞穴里发现了它。"
  "它被放在一个石台上,旁边全是粗大的铁链,四处交错,布成一个像阵法一样的东西。只是可能因为年久无人巩固,已经积了灰,原有的仙力也消散得差不多了。"
  "旁边的石碑塌了一半,依稀可以看出‘勿越法阵’几个字。"
  "我们无视了它,径直拨开锁链,站到石台前面端详这把剑。"
  "我拂过剑身时,食指一不小心被划了一道伤口,血滴在剑上。我没在意,伸手去那柄剑。"
  "当我的手覆上剑的那一刻,一条乌黑的荧光蛇一般攀上了我的手臂。"
  说着,白谪仙人撩起右手的长袖,叶修倒抽一口冷气。
  他白皙的手臂上,赫然缠着一条墨色的,荆棘状花纹。
  "很痛,就像被真正的荆棘刺到那样。我紧紧抓着手臂,耳边突然传来一个男声。"
  "主人,吾乃孤辰之剑灵。"
  "汝已与吾缔结契约,终生不可解除。"
  "汝可共享吾之寿元,吾之体魄,吾之仙力。"
  "以及……吾之咒诅。"
  "当时的我太小,根本听不懂他说了些什么,但是被吓到了。我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山洞,那几个小孩一看我跑了,以为我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,也尖叫着跑了出来。"
  说到这里,白谪仙人突然自嘲般轻笑了一声。
  "没错啊,的确是不干净的东西。"
  "我哭着跑回村庄,想赶紧找到父母亲,却不想,看见了这一生最可怕的景象。"
  "那是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两件事之一。起码,如果我不去找那柄剑,可能村子里,还会多一条反抗的灵魂。"
  "我们村,被附近一伙强盗盯上了。他们谋划了一个月,终于出手,血洗全村。"
  "我成了唯一一个幸存者。"
  明明早上在你走之前,还不停嘱咐你记得回来吃午饭的父母,路上和你打招呼的邻家阿姨,还有对街院子里喜欢捉蟋蟀,总是笑眯眯的小妹妹,这些平凡到总是让人习以为常的景象,转瞬间就成了一片荒芜。
  没有经历过这种事的人,完全感受不到那种如万虫啮骨般钻心的疼痛。
  "这时,那柄剑缓缓飘到了我身边。"
  "此即为,吾之咒诅。"
  "孤辰出世,鏖烟血光。"
  "我哭着喊着,拼命锤它的剑身,让它把父母还给我,可惜大概无济于事。"
  "因它而逝去的生命,它也无法挽回。"
  "过了两天,隔壁村传来消息,跟我一起去找剑的那几个孩子,突然都患上了怪病,面色发黑,口吐血水而亡。"
  "到那时我才明白了它的话,接受了现实。知道,我这辈子,和它都分不开了。"
  "我在隔壁村的人找来之前逃跑,从此四处流浪。但是,只要我在什么地方拔出孤辰,那个地方就必定要遭受一场灾祸。"
  "客店起火,森林枯萎,河流干涸。"
  "最为残忍的是,因它而死的生命越多,它的仙力就越强,我手上的花纹颜色也会变深,并且狠狠嵌进肉里。"
  "每当它的仙力增强时,花纹就会发光发热,连带着一阵烙铁灼烧般撕心裂肺的疼痛。我看着自己手上的花纹,知道,这是上百条生灵。"
  "我不忍再这样危害世人,将它收回了鞘,再也没有拔出来过。"
  "现在知道了吧,这才是世人传说,白谪仙人飞花摘叶即可杀人的真相。"他说完,长出一口气,似乎轻松了许多。他慢慢闭上眼睛,最后的十六个字,格外沉重。
  "孤辰入命,六亲绝缘。"
  "孤辰出世,鏖烟血光。"
  白谪仙人出了房门向院外走,一众弟子纷纷惊呼着四散开来。他原本想上去拦下师父,却被抬手施了一个天水笼。"待着别动。"师父转过头来,眼里赤红中依旧一片清明,"我去去就回。"
  他就只能那样,眼看着师父冲下山去。
  直到傍晚,师父才回来。出人意料,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腥味,下山时的长衣也依旧干干净净。只是,他右手里,多了一壶酒。
  晚上,师父破例开了酒戒,一个人提着那壶天波醉跑到透世山的山顶,坐在峰顶的迎鹤石上把自己灌了个烂醉。
  到了宵禁时也没见师父回来,他担心师父的安危,便只身寻了过去。
  "师父,内院已经闭门了,晚上露高寒重,待在外面容易受风寒,您还是赶紧回去吧。"他站在迎鹤石前,手上灯笼里的烛火被夜风和细雪打得摇摇欲坠。
  "这是他以前最喜欢喝的酒。"白谪仙人却是自言自语,卧在石上眯着眼睛,将手中的酒壶朝天举起,似乎想努力地看清上面写着什么,"我们两个以前,一起浪迹江湖。当时也没有什么禁忌,起码酒是不戒。"
  "他最喜欢喝花衣镇的天波醉,说是世间第一美酒,国酒月颜愁也抵不过此。"
  "我也试着去尝过点,觉得虽然入口味甜,但随后立刻汹涌而来的辛辣太过浓烈,回味的甘中又掺着苦涩,让人无端端心中悲郁。"
  "他知道以后,笑我不会品酒。说这才是酿酒最高的境界,人生百态,五味杂陈,都随着酿酒人的手和心,一起融进酒里了。"
  白谪仙人说着,抬手又灌了一口。"师父,别喝了。"他见状,也不劝师父回去了,放了灯笼,在迎鹤石上捡个地方坐下,伸手去夺白谪仙人的酒壶。"别,让我再喝点。"白谪仙人摇摇头,喝完了一壶天波醉。
  "我们俩的缘分,起于道狩。当时,我与他义结金兰,约定同年同月同日死。没想到,他却先我一步去了。"师父看着月亮,似乎想起了什么遥远的故事,声音像极了茶楼里的说书人,沧桑沉重,"大概是他看遍了人间的风景,觉得无趣,便去打扰地府阎魔公务了吧。"白谪仙人说着,开了个玩笑。叶修却觉得,那个笑容,笑得……惨烈。
  他身上浓重到绝望的悲伤,简直令人窒息,压得叶修喘不过气来。那是满满的,明明白白的哀痛,心里装不下了,从眼睛里溢出来,低气压般环绕在身边。笑得多开心,都掩盖不住。四周万籁俱寂,只剩一弯孤独的月光。
  眼泪,从白谪仙人的眼角滑出滴下,这位举世闻名的谪仙,双手环膝,埋着头,像个孩子般低声抽泣起来。
  世人皆言"人生难得一知己",孑然于世,蜉蝣伶仃,此生又能得几人与共?他自知不是神人,不敢动那登峰造极的念头,想明白了这点,才造了一方庭院,将自己的余生,全都圈在里面了。哪知道,连这也触犯了上天的心思。最好的朋友,就这样离自己而去了。
  七色,是因为自己才走的吗?也难怪,孤辰入命,六亲绝缘。自己身上本就背负着厄运,早应该让七色远离自己。现在,自己一辈子,都对不起他了。
  "我狠自己一辈子。"那天晚上,白谪仙人对叶修说。"我欠很多人一条命。"
  最终,是叶修把喝醉了的白谪仙人从山顶背回去的。从那天以后,他隐隐觉得,白谪仙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变了。
  像是在看他,又像是透过他,看着另一个人。或者说,另一个自己。
  而且,师父看他的那种眼神,他莫名感觉脆弱到了极致。像是薄薄的一层窗纸,轻轻一戳,就会破掉。
  "你……和年轻时候的我很像。"他曾经小心翼翼地问过师父。白谪仙人迟疑许久,摇摇头,叹了口气。窗外乌云密布,雷声大作,他站在房间的一片阴影里,叶修看不清他的脸,"太像了,简直一模一样。"
  "我不想让你跌进,跟我一样的深渊。"
  叶修终于从冗长的回忆中抽离出来,眼睛一瞬间有些失神。"你的师父……"他张了张嘴,口腔中一阵苦涩。叶修感觉自己战战兢兢地在这片凝了冰的,名叫"苏沐秋"的海洋上来回试探,看上去透明清澈,不小心一脚踏破冰层,下面可能就是万丈深渊。他不忍心就这样贸然戳穿苏沐秋的伤心处,揭开他的伪装。因为,他隐隐觉得,这个少年,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坚强。
  他可能,只是用了一层"坚强"的壳把自己保护起来,状似无所在意,逍遥冷淡,内心却早已被现实的利刃割得鲜血淋漓,千疮百孔。
  "我的师父……一年前仙逝了。"出乎意料,叶修在口中翻来覆去几百遍迟迟不愿说出口的话,苏沐秋泰然自若地道出,表情轻松得好像那不是他的师父。他抬头看一眼快要半黑的天,瞟了瞟腿上恢复得完全看不出痕迹的伤口,手撑地站起来,拍拍身上的灰。
  "附近最近的小镇就是花衣镇了,先往那里赶吧,路上再跟你讲。我可不想夜宿荒郊野外。"苏沐秋絮絮叨叨地把叶修也拉了起来,正准备走,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。
  "我的天啊,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!"苏沐秋一拍自己的头,连忙招呼叶修重新走回早就断气的赤乌旁边,"我们两个差点错过一大笔钱!"
  "一大笔钱?哪来的?"叶修不明所谓,看到赤乌的瞬间反应了过来,"等等,你是说这只赤乌?"
  "就是这个!"苏沐秋打起精神,兴致勃勃地蹲下来,对着赤乌摩拳擦掌,"看我师父的典籍,这里面可是有不少好东西的!"
  "可是……"叶修有些为难,"我们总不能把这整只赤乌抬走吧?太显眼了,而且我们两个也抬不动啊。"
  "谁让你把整只鸟抬走了?"苏沐秋无奈捂脸,觉得自己真是无法与叶修好好交流,"当然是选里面最有用的东西带走啊!"
  "比如说……?"叶修挑眉。
  "呐,书里说,赤乌身上最重要最有用的东西,就是翅膀上的桡骨了。桡骨是鸟类前臂中的两根长骨之一,赤乌的桡骨与其他骨头具有很大差别。赤乌的其他骨头都是白色,唯独这两个桡骨从表到里墨一样漆黑,还透着一丝丝金纹,像是某种符号。师父曾经说过,这两根桡骨之所以这样,是因为它们是赤乌重要的仙力转换处和运输地,可以把赤乌从自然界吸收的各种能量化为仙力,再运输到身体各处。它同时也是赤乌唯一留存金乌血脉的地方,两种仙力在此交汇,因此黑里透金。那些金色的花纹,正是金乌血脉留存的证明。"
  "而且,"苏沐秋一下子说了一大段,不得不停下来喘一口气,顿了顿再继续说,"其他动物的桡骨因为长,都极为脆弱,特别容易骨折。但是,赤乌的桡骨却因为仙力的融合而坚如磐石,别说是用手折了,就是那什么稀有的神兵利器打它,也不一定打得断。这种举世难得的材料,自然是制作各种兵器的最佳选择。"
  "我听师父说,"说到这里,苏沐秋的语气突然一沉,眸色随着身后的斜阳暗了下来。
  "用赤乌桡骨制成的武器,如果打中修道之人……"
  "会让那人仙力尽失,并且,一击丧命。魂飞魄散,不入轮回。"
  "真是没想到啊。"很久很久以后,叶修回忆起这段话,颤抖的声音中都带着钻心的疼痛,"那时候他无意间的话,竟然,一语成谶。"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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